在常巧秀对嫡亲祖父扎起小手,摆出的斗鸡模样下;在元皓把小拳头挥舞不停下;在躲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柳云若注视下,忠毅侯让带走。

另一个小身影,韩正经紧跟不丢。

古代的铁锁,挂在脖子上,有的垂下拖着地。没有力气的人,一步一晃当,老远就知道过来的是犯人。

袁训把它们全握在手里,但手包不过来,垂下一些在半空中晃悠。

韩正经先是跟在最后的捕快后面,出街口见到捕快们没有撵他。小跑几步,用他的小手帮着袁训抬起铁链。

“正经,回去吧。”袁训对他笑笑。

韩正经不回话,但固执的不走。

铁链太重,走几步,他就放下来。歇会儿,再用小手帮袁训托着。他的大眼睛里很快蓄满泪水,用袖子抹一抹继续跟上。

他的奶妈和家人没有劝阻他,默默地走在两边的人流议论声里。看这样子,是打算一直送到诏狱。

……

袁家门外,柳云若在升起可以晒化人的日头里面,肯定不是晒的,但心思比出来时更混乱。这使得他原地不动,傻傻无助的对着地面茫然。

耳边眼角,一道人影闪过去,再一道马影子闪过去,再又一道……说话声好似从遥远天际过来。

“爹爹不让进宫怎么办?”

“去见大姐,大家伙儿商议。”

“加福昨天不在家睡,也要对她说下。”

拐出街口的马蹄声中,柳云若跟着有些心思活动。袁家的孩子全去寻人帮忙,他去找谁帮父亲呢?他拔腿就跑。

“小爷,”他的家人是随后跟上的,叫住他问:“您不去家里安慰夫人么?再不然,老爷走时吩咐,让您不要丢下功课。您这是去哪儿?”

柳云若绷着面容:“进宫!见娘娘。”

他的家人带的有马,簇拥着他去了。

……

袁家的孩子先到太子府上,撒丫子飞奔进去,见到加寿在常坐的客厅上听董大学士说书。

“大姐大姐,祖父。”执瑜执璞满身大汗,香姐儿满身大汗,元皓让随从驮着,太胖了太热了满身大汗。冲进去都在喘息。

董大学士先让吓一跳:“哥儿姐儿,你们淘气呢?”加寿笑靥如花,骄傲自得地道:“想我了不是?让我猜猜,还有加喜也想我了,让你们来看我。”

“爹爹下诏狱了。”执瑜冲口而出。

“不可能!”这是加寿第一反应。

董大学士沉下脸:“细细说来我听。”

孩子们七嘴八舌把记住的圣旨说完,董大学士往外喝命自己家人:“你随我常进宫,公公们你认得,把圣旨底稿抄来我看。”他也不信,但又信孩子们不会乱说,到底要自己看看才放心。

家人知道事情严重,进宫人头儿又熟悉,来去飞快,回来的时候,太子也让惊动,也在这里等着。

家人双手呈上抄来的圣旨,嘴里回着话:“老爷,奇怪呢。侯爷和刑部里柳侍郎是同一个圣旨,全是今天下旨,柳大人已让发去城外做苦工。底稿全在这里。”

太子震惊,董大学士震惊。孩子们催着看,挤在一起,见两道圣旨除去名字和发去的地方不一样以外,罪名一个字不错。

董大学士眉头阴雨欲来:“这与他们两个人都有关连。”

“去救爹爹啊,”过来的孩子们催促加寿:“进宫,大姐去不去?”

“慢着!”董大学士面沉如水:“皇上不顾太后颜面皇后颜面太子殿下颜面,也不顾大捷之功,这事情内情不小,最好先弄明白再去见太后。不然,去到也是碰钉子。要是再把皇上触怒一回,”

董大学士下一句话咽了回去。

孩子们不解,加寿补充:“会让皇上与太后不和,与皇后娘娘不和。”

“啊?”孩子们听懂这话,倒抽一口凉气。元皓是跟着抽。

这里除去元皓以外,全是已自身有功勋,可以算懂事体的小大人。太子也没有避讳,明示给他们:“离间,会让岳父罪名更重。”

除去元皓小王爷不懂以外,别的人包括董大学士面色又一沉。离间皇帝夫妻关系也就罢了,帝后本来就不亲密,但离间太后和皇帝母子关系,让太后背上“为娘家枉法,慈恩不再”的名声,让皇帝背上“不孝”的名声,落几个人头并非不可能。

执瑜蹲下来,抱住自己胖脑袋想主意。

双胞胎心意相通,执璞蹲在他身边,抱住他胖脑袋想主意。

加寿有椅子坐,坐着抱住自己胖面庞。香姐儿也一样,双手扶额角寻思。

元皓最后一个,蹲在他最喜欢的加寿姐姐椅子前面,学着表哥们胖手抱住胖脑袋。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姿势,就挤巴着眼睛算有件事情做。

好孩子没跟来,不在这里。

董大学士见到,又心疼又怜惜。放缓嗓音再次提醒他们:“先得把罪名弄清楚,”

“爹爹不说,说不要担心。”执瑜干巴巴。

太子拿了主意:“今年没有战事,使臣们已回各国。梁山王为威慑练兵不止,但军需上比打仗时清楚的多。我岳父又素来谨慎,军需上不会栽跟斗。他主管兵部,安插官员也小心,今年只有一个到兵部的官员是他亲戚,文章侯府排行第三。这也不是大事……要弄明白罪名,得进宫去。”

“我去!”加寿跳下椅子,元皓抬头看她,加寿恰好看过来。露出笑容:“元皓跟我去就行了。”

董大学士的家人结结巴巴:“一早,皇上就有口谕,凡给忠毅侯柳侍郎求情人等,一律打出宫门。有官者,降三等。”

加寿对元皓挑挑眉头,元皓居然明白,喜欢的蹦跳:“元皓去,谁也拦不住。”

董大学士叮咛几句,太子叮咛几句,说些弄清罪名原因,他们就会进宫的话,把表姐弟打发走。

“祖父,”加寿身影一消失在视线里,执瑜执璞齐声喊道。董大学士挤出笑容,还以为孩子们需要他的劝解话:“不要担心,虽然侯爷说不要见太后,但有太后呢,你们放宽心。”

执瑜执璞再次齐声:“我们想通,爹爹说得对,不寻太后。”

“该去寻的时候,还是要去寻的。”董大学士拧眉也在想对策,但让执瑜执璞出其不意的话打断。

胖兄弟们高昂着脑袋:“我们信爹爹没有罪名,会弄清楚的。但弄清楚以前,我们得做点儿什么。总去寻太后,好似我们没本事。我可以,”执瑜拍拍胖胸脯。

执璞跟上,拍得胖胸脯也小有摇晃。

兄弟俩个又一次齐声:“我们可以立功,纵然爹爹有不是,也将功补过。”

正忧愁的香姐儿醍醐灌顶,走到哥哥们肩旁,小脸儿上毅然决然,也对董大学士和太子道:“二妹去年的功劳要是可以抵,全给爹爹补过。要是去年的不算,二妹今年还会立很多的功劳。没有疫病,二妹也会再有功劳。”

袁家的孩子是出了名的聪明,想到这句话也许顺理成章,但董大学士没有听完,就左一把右一把,把胖兄弟一左一右搂在怀里。太子殿下手慢,把香姐儿抓在手里。

香姐儿的话一结束,董大学士激动的颤抖着笑,太子殿下也笑得异常愉快。他们不是建立在“上有太后”这条件上放心地笑,而是深深为孩子们骄傲,为袁训骄傲。

董大学士想有这些好孩子们,自己为加寿做干净一切背后阴暗事他也愿意,这阴暗未必就是杀人放火。如放在以前他对忠勇王府会不闻不问,为针对张大学士而收徒弟,这原因摆在明处,总是别有用心。

太子在心中对这一家人的喜欢,又多出骄人的一笔。

随着他们的话,太子也有一个主意:“罪名不清楚时,我为岳父求情,父皇只会责备我。但瑜哥璞哥和二妹年纪小小,就有补过之心,我为你们代呈,看父皇喜欢的话,顺便也就求情。”

董大学士依然很稳,还是刚才那句:“别急殿下,理是这样的道理,做起来要妥帖。”

“先立功!”孩子们严肃的板起面容。

太子柔声道:“哪有说立功就有功可立?劝你们也别着急。再说,你们夜巡还有旧功劳在,盘点盘点能用上。”

董大学士点头:“就是殿下这话,咱们合计合计,把侯爷以前的功劳,孩子们你们的功劳,还有侯夫人的功劳,呵呵,你们家的功劳不会小。”

“那得问冷捕头,他久跟父皇,他是最有数的那个。”太子扭头往外,打算让人请冷捕头来时,执瑜执璞欢声也道:“是了,请太子哥哥快请冷捕头来,他说过夜巡中缉拿到在逃的大盗功劳不小,让他快说上十几件子,我们立即去拿。”

这不是一笑再笑的时候,董大学士也忍俊不禁,太子装出受惊吓:“十几件子大盗?你们口气真不小。”

香姐儿急了:“那二妹呢,二妹做什么呢?”

“二姑娘,你管的疫病直到今天还没有交差吧?”董大学士胸有成竹:“皇上的意思要防一年,也就是你当差要到今年秋天。就是秋天你们散了队伍,随时起风寒等方便过上人的病,你也随时是个揽总儿的,别人没有你熟悉不是?你这还不是大功劳吗?你又急的是什么?”

香姐儿稍稍定下心。

冷捕头过来时,大家开始算功劳。董大学士多一个心思,见他们谈的有章法,借口有事往外面走去。他也许是净手,别人就没问。这是加寿管家上学的地方,董大学士离了这里,直奔太子书房。

见到张大学士,董大学士凑到他身边就是一句:“袁柳二家出事了。”张大学士手一抖,拿着的笔落到桌上,墨汁溅了自己一身。

袁训接圣旨是一早,孩子们随即来见加寿,加寿出宫从来早,孩子们才能在太子府中找到她。随后打发人往宫里去打听有个来回的空儿,但太子府离宫中近,张大学士素来也是一早到太子府上,外面的消息还没有听到,董大学士就成头一个告诉他的人。

两双久经风霜而睿智的眼光碰了碰,张大学士放下最近的成见起身。袁家是加寿的娘家,柳家是太子的舅家,张大学士想不震撼都难。过了遇事就手忙脚乱的年纪,也就没有惊动别人。董大学士一个眼色,张大学士踱步跟上。

往哪里去商议倒不知道,不过他们一前一后约赏花看水般走出。

……

萧战收到香姐儿派人送来的消息,带上加福到祖父面前:“我们得赶去看看。”

就要走,老王叫住他,眸子里因严肃而深不可测:“我这就让人去问明原因,在没回话以前,你们两个记住,少说话,免得再添祸事。”

萧战和加福答应着,出二门上马,先往诏狱里来看袁训。

袁训用走的,刚刚到诏狱。

韩正经有素日一早去看表哥们练武,他也跟着乱踢乱打的底子在,居然走着跟到这里。四月大日头下面挥汗如雨,没有果子露没有水,也没有让奶妈抱,反而还为袁训托了半路子的铁锁链。

虽然他托与不托关系不大,但小心眼里的一片心意在其中。

一进狱门,常都御史去寻这里官员交涉,袁训低头心疼韩正经:“去阴凉底下呆会儿,看你晒的脸通红。”

“姨丈也去。”韩正经说着,往袁训说的树底下瞄,眼角见到几个官员走过来。

“不许碰我姨丈!”韩正经快要哭出来,往袁训身前一跳,张开双手把他挡住。

袁训无奈,不忍心责备,也得责备:“让开,大人们办案,没有你的事情。”

过来的官员放声大笑,眼睛却不是看到韩正经稚气,而是盯着袁训。

为首的一个笑得可以声闻到大门外面,他甚至拱了拱手,如同袁训还有官职的时候:“侯爷,我们盼星星盼月亮,总算把您给盼来了。”在他后面的官员们跟着嘻嘻。

常都御史是奉旨押解袁训,不是奉旨羞辱袁训,闻言动怒。办好交接手续,同走过来的他指责:“孙大人,您这是什么意思?”

主管诏狱的孙大人坏笑一地:“见到侯爷,我们心里一块大石就落下去。常大人您不知道,打去年梁山王没有报大捷的时候,我们就给侯爷设好单间儿,好床好桌子,去年门也新,是旧门坏了,新做的一个。不想,侯夫人有了,侯爷躲过去。我们一寻思,我们扑了个空。今年来了,您说我们该不该喜欢。”

另一个官员笑得伸头探脑:“一早我接到话,把我喜欢的不行。侯爷您请,我家今年过年挂的斗方,这就有了着落。”

他们满面带笑,韩正经认为不是坏意,就让开来。常都御史气的更狠,本就对袁训莫明下狱认为冤枉的他咆哮:“在押犯人不许羞辱不许虐待,不然老夫我弹劾你们。”

以孙大人为首,诏狱官员哄然大笑。孙大人笑得肩头抽动:“常大人,你到了这里,把人交给我们,您可以门外请了。至于侯爷么,刚得了加喜姑娘,为太后把福禄寿喜添齐全,又没有确切罪名,莫须有这事情,想来太后那关过不了。我们怎么敢虐待?他不过是呆上两天,依然要回家,还是那官比我高,我要奉承的人。”

常都御史大张着准备接话的嘴巴僵在原地,好一会儿收拢,正要说你明白就好,另一个官员鬼头鬼脑接话:“孙大人此言差矣,到我们手底下,哪能不虐待?不写上一百张字大家伙儿分得满意,咱们可不饶人。”

孙大人满面红光:“你小子今儿脑袋灵光,是这个理儿。”对着袁训继续坏笑:“侯爷请,从知道您要来,可把我们乐坏了。纸已铺好,墨也研好,您今天不写到我们满意,我们可是不客气的。”

跟他出来的人一起坏笑,一起道:“我们可是不客气的。”

常都御史摇摇头,想起来诏狱特色传闻。